里仁篇上
里仁為 美章
或問:「里仁一篇,自首至『觀過斯知仁矣』,都是說仁。『里仁為 美』,是指言仁厚之俗;『觀過斯知仁』,是指言慈愛 底仁。其他則皆就心德上說。」曰:「雖是如此,然統體便都只是那箇仁。如里有仁厚之俗,便那一里之人這心不大故走作,所以有仁厚之俗。『觀過斯知仁』,便也是這心。」僩。
問:「『里仁為 美』,論語 孟子 (《朱子语类》人物)注不同,如何?」曰:「論語本文之意,只是擇 居。孟子引來 證擇 術,又是一般意思。言里以仁者為 美,人之擇 術,豈可不謹。然亦不爭多。」問:「美,是里之美?抑人之美?」曰:「如云俗美一般。如今有箇鄉村人淳厚,便是那鄉村好;有箇鄉村人不仁、無廉、無恥者多,便是那鄉村不好。這章也無甚奧義,只是擇 居而已。然『里仁』字也差異。」淳。
問:「『里仁為 美』,孟子引用,自要說下文『安宅』。謝氏說:『論語本意不是如此。』」曰:「若這般說話,也要認得本旨是了。若如孟子說,也無害;如謝氏,也無害。」賀孫。
問:「此章謝氏引孟子擇 術為 證,如何?」曰:「聖人本語不是說擇 術。古人居必擇 鄉,遊必就士,是合著事。」劉 問:「今人數 世居此土,豈宜以他鄉俗美而遽遷邪?」曰:「古人『危邦不入,亂邦不居』。近而言之,若一鄉之人皆為 盜賊,吾豈可不知所避!聖人言語說得平正,必欲求奇說令高遠如何!今人說文字,眼前淺近底,他自要說深;在外底,他要說向裏;本是說他事,又要引從 身上來 ;本是說身上事,又要引從 心裏來 ,皆不可。」宇。
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章
問:「『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,不可以長處樂 。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』。此四句都相屬 。知者則知天理之為 是而必循之,知人欲之為 非而必去之,所以能處約處樂 ,而不至於濫與淫。」曰:「如此說時,便是硬去做,都不見利仁底意思。如安仁者,他便是仁了,更不用說。如所謂利仁者,是真箇見得這仁愛 這一箇物事好了,猶甘於芻豢而不甘於粗糲。若只是聞人說這箇是好,自家也髣彿 見得是,如此,卻如何得如『芻豢之悅我口』,如何得利仁底意,便只是硬去做了。」燾。
問:「既是『失其本心』,則便解濫淫,而必以久言之,何故?」曰:「也有時下未肯恁地做底,聖人說話穩。而今說道他不仁,則約便濫,樂 便淫,也有不便恁地底。」義剛。賀孫錄云:「亦有乍能勉強一時者。」
至之問「仁者安仁」。曰:「仁者心便是仁,早是多了一『安』字。『知者利仁』,未能無私意,只是知得私意不是著腳所在,又知得無私意處是好,所以在這裏千方百計要克去箇私意,這便是利仁。」時舉。
劉 潛夫問「安仁」、「利仁」之別。曰:「安仁者不知有仁,如帶 之忘腰,屨 之忘足。利仁者是見仁為一 物,就之則利,去之則害。」壯 祖。
晞遜問:「所謂利仁者,莫是南軒所謂『有所為而 為 者』否?」曰:「『有所為 而為 』不是好底心,與利仁不同。『仁者安仁』,恰似如今要做一事,信手做將 去,自是合道理,更不待逐旋安排。如孟子說:『動容 周旋中禮者,盛德之至也。哭死而哀,非為 生者也;經德不回,非以干祿也;言語必信,非以正行也。』這只順道理合做處便做,更不待安排布置。待得『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』,便與上不同。」又云:「有為 而為 之,正是說『五霸假之也』之類。」賀孫。
仁者溫 淳篤厚,義理自然具足,不待思而為 之,而所為 自帖帖地皆是義堙,所謂仁也。知者知有是非,而取於義理,以求其是而去其非,所謂知也。升卿。
蕭景昭問:「而今做工夫,且須利仁。」曰:「唯聖人自誠而明,合下便自安仁。若自明而誠,須是利仁。」銖。
仁、知雖一,然世間人品所得,自有不同:顏子曾子,得仁之深者也;子夏子貢,得知之深者也。如程門之尹氏則仁勝 ,上蔡則知勝 。升卿。
或問「仁者心無精粗內 外遠近之間」。曰:「若有,便成兩 段。此句為 『仁者安仁』設。」節。集義。
或問:「『仁者心無內 外遠近精粗之間』,如何?」曰:「仁者洞然只是一箇心,所以無內 外精粗遠近之間。然須看自家有間底心是如何,然後看無間底心是如何。」又問:「『無內 外之間』,是如何?」曰:「表裏如一。」又問:「如何是『遠近精粗之間』?」曰:「他當初若更添『高下、顯微、古今』這樣 字,也只是一理。」又問:「纔有些箇攙絕間斷 ,便不得。」曰:「纔有私意,便間斷 了。所以要『克己復 禮』,便是要克盡私意。蓋仁者洞然只是這一箇心。如一碗清水,纔入些泥,有清處,有濁 處。」又問:「上蔡解此段,只是論『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』,先解這一段,方連上面說。」曰:「看他文義,須是包上面說,方得相貫。然『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』,又須著自去看。」
問:「不能無遠近精粗之間,如何?」曰:「亦只是內 外意思。『吾心渾然一理,無內 外遠近精粗』,這段分別說極通透。上蔡尋 常說有過當處,此卻他人說不到。」先生再三誦「安仁則一,利仁則二」之句,以為 解中未有及此者,因歎云:「此公見識直是高。利仁,貪利為 之,未要做遠底,且就近底做;未要做精底,且就粗底做。」問:「『安仁者非顏閔以上不知此味』,便是聖人之事乎?」曰:「是。須知『非顏閔以上不知此味』,到顏閔地位知得此味,猶未到安處也。」宇。
問:「安仁者,『心無內 外遠近精粗之間』。性之未動 ,既皆至理所存;情之既發,無非至理所著。利仁固是審於既發,莫更著謹於未發否?」曰:「若未發時,自著不得工夫。未發之時,自堯 舜至於塗人,一也。」問:「原憲『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』,是他許多不好物事都已發了,只白地壅遏得住,所以非獨不得為 仁,亦非求仁之事。」曰:「是如此。」賀孫。
問:「上蔡云:『安仁,非顏閔以上做不得。』顏閔似未至安仁?」曰:「亦見此意思。」可學。
惟仁者能好人能惡 人章
蕭景昭說此章。先生云:「注中引程子所謂『得其公正』,是如何?」答云:「只是好惡 當理,便是公正。」先生曰:「程子只著箇『公正』二字解,某恐人不理會 得,故以『無私心』解『公』字,『好惡 當於理』解『正』字。有人好惡 當於理,而未必無私心;有人無私心,而好惡 又未必皆當於理。惟仁者既無私心,而好惡 又皆當於理也。」時舉。
問「唯仁者能好人,能惡 人」,程子所謂「得其公正是也」。曰:「今人多連看『公正』二字,其實公自是公,正自是正,這兩 箇字相少不得。公是心裏公,正是好惡 得來 當理。苟公而不正,則其好惡 必不能皆當乎理;正而不公,則切切然於事物之間求其是,而心卻不公。此兩 字不可少一。」僩。
居父問:「仁者動 靜皆合正理,必有定則,凡可好可惡 者,皆湊在這則子上,所以『能好人,能惡 人』。」曰:「然。程子所以說『得其公正是也』。惟公然後能正,公是箇廣大無私意,正是箇無所偏主處。」賀孫。
問:「『惟仁者能好人,能惡 人』。好善而惡 惡, 天下之同情。若稍有些子私心,則好惡 之情發出來 便失其正。惟仁者心中渾是正理,見人之善者則好之,見不善者則惡 之。或好或惡 ,皆因人之有善惡 ,而吾心廓然大公,絕無私係,故見得善惡 十分分明,而好惡 無不當理,故謂之『能好能惡 』。」曰:「程子之言約而盡。公者,心之平也;正者,理之得也。一言之中,體用備 矣。」南升。
苟志於仁章
問:「『苟志於仁矣,無惡 也』。竊謂學者有志於仁,雖有趨向已正,而心念未必純善而無過差。纔有過差,便即是惡 ,豈得言無?」曰:「志於仁,則雖有過差,不謂之惡 。惟其不志於仁,是以至於有惡 。此『志』字,不可草草看。」人傑 。
先生問學者:「『苟志於仁矣,無惡 也』,與『士志於道,而恥惡 衣惡 食者,未足與議也』,前面說志於仁則能無惡 ,此段說志於道而猶有此病。其志則一,而其病不同,如何?」諸友言不合。曰:「仁是最切身底道理。志於仁,大段是親切做工夫底,所以必無惡 。志於道,則說得來 闊。凡人有志於學,皆志於道也。若志得來 泛泛不切,則未必無恥惡 衣惡 食之事。又恥惡 衣食,亦有數 樣 。今人不能甘粗糲之衣食,又是一樣 。若恥惡 衣惡 食者,則是也喫 著得,只是怕人笑,羞不如人而已,所以不足與議。」僩。
「『苟志於仁矣』,方志仁時,便無惡 。若間斷不 志仁時,惡 又生。」或云:「過非心所欲為 ,惡 則心所欲。」曰:「惡 是誠中形外,過是偶然過差。」明作。
楊 氏云:「苟志於仁矣,未必無過舉也,然而為惡 則無矣。」先生問學者:「過與惡 ,如何分別?」曰:「過非心所欲為 ,惡 是心所欲為 。」曰:「惡 是誠於中,形諸外,所以異也。」銖。
富與貴章
或問:「富貴不處,是安於義;貧賤不去,是安於命。」曰:「此語固是。但須知如何此是安義,彼是安命。蓋吾何求哉?求安於義理而已。不當富貴而得富貴,則害義理,故不處。不當貧賤而得貧賤,則自家義理已無愧,居之何害!富貴人所同欲,若不子細,便錯了。貧賤人所同惡 ,自家既無愧義理,若更去其中分疏我不當貧賤,便不是。張子韶說『審富貴而安貧賤』,極好。」學蒙。
「審富貴而安貧賤」者,言不以其道得富貴,須是審。苟不以其道,決是不可受它底。不以其道得貧賤,卻要安。蓋我雖是不當貧賤,然當安之,不可於上面計較云,「我不當得貧賤」,有汲汲求去之心,譬如人作折本經紀相似。銖。
問:「君子當得富貴。所謂不當得而得者,乃人君不能用其言,徒欲富貴其身。」曰:「富貴不以道得之,不但說人君不用其言,只富貴其身。如此說,卻說定了。凡是富貴貧賤有不當得而得者,皆不處不去。如『 孔子 (《朱子语类》人物)主我,衛卿可得』之類,亦是不當得之富貴。須且平說,不要執 定一事。又終食、造次、顛沛,一句密似一句,須至傾覆流離之際,亦不違仁也。」南升。
文振問「富與貴」一章。曰:「『富與貴,不以其道得之』,若曰是諂曲以求之,此又是最下等人。所謂得之者,便設有自到我面前者,吾知其有一毫不是處,也不可處。譬如秀才赴試,有一人先得試官題目將 出來 賣,只要三兩 貫錢,便可買得,人定是皆去買。惟到這裏見得破,方是有學力。聖人言語,豈可以言語解過一遍便休了!須是實體於身,灼然行得,方是讀書 。」時舉。
問:「貧賤,如何是不當得而得之?」曰:「小人放僻邪侈,自當得貧賤。君子履仁行義,疑不當得貧賤,然卻得貧賤,這也只得安而受之,不可說我不當得貧賤,而必欲求脫去也。今人大率於利,雖不當得,亦泯默受之;有害,則必以為 不當得,而求去之矣。君子則於富貴之來 ,須是審而處之;於貧賤,則不問當得與不當得,但當安而受之,不求去也。」問:「此二節語,猶云『怨有不讎,而德無不報 』之意否?」曰:「然。蓋於富貴則有所不處,於貧賤則必受之而不辭也。」僩。
問:「『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』,『去』字或讀作上聲,可否?」曰:「自家離去之『去』,去聲讀;除去之『去』,上聲讀。此章只是去聲。」義剛。
「君子去仁」之「去」只音去聲。如「孟子去齊」之「去」,我元有而自離去之也。若作上聲,則是除卻。賀孫。明作錄云:「是除卻了,非也。」「富與貴,貧與賤」一章。某曰:「學者須是從富 貴貧賤處判斷 得下,方有用工處。」先生喜曰:「這裏看得分曉 ,須要做下面工夫。若做得下面工夫,看上面事愈覺分曉 。」又問:「『惡 不仁者』,直是如此峻潔!」曰:「只緣是不要一點不仁底事著在身上。」又曰:「如此看得,方是。」炎。
子善問此章。曰:「且如不處、不去,若是資質好底,所見稍明,便於這裏也能見得,只是未必到無終食不違底意思。不處、不去,乃是立腳處好了,細密工夫方下得。若上面無立腳處了,其他可見。一作:「下面工夫,無緣可見。」聖人之意,不獨是教人於富貴貧賤處做工夫,須是到終食不違,顛沛造次都用工,方可。」恪。
先生因寓看里仁篇,云:「前面幾 段更好熟看,令意脈接續。」因問:「造次是『急遽苟且之時』。苟且,莫只就人情上說否?」曰:「苟且是時暫 處,苟可以坐,苟可以立,令此心常存,非如大賓大祭時也。」問:「曾子易簀,莫是苟且時否?」曰:「此正是顛沛之時。那時已不可扶持,要如此坐,也不能得。」宇。
敬之問:「富貴貧賤,聖人教人,要得分別取舍到箇真切處,便隨道理做去。有一般昏弱之人,都只是人欲上行,便是不識痛癢底人。」先生曰:「聖人這處恰似說得疏。學問工夫儘多,聖人去富貴貧賤上做工夫。不是處富貴貧賤時節,又如何做工夫?終不成閑過了這處!聖人且立箇大界限,先要人分別得箇路頭。『君子去仁』,便是不成箇君子。看聖人說得來 似疏,下面便說到細密處。須是先說箇粗,後面方到細處。若不是就粗處用工,便要恁地細密,也不得。須知節節有工夫,剝了一重又一重,去了一節又一節。」敬之云:「此章說此三句,可謂緊切。雖然,只說存養,未說仁處,要是教人自體認看。」先生笑曰:「公又如此。所見這裏未是極處,更要去言外說道理,如何得。聖人這處,正是說築底處,正是好著力處,卻如此輕說過了!眾人是這箇心,聖人也只是這箇心,存得心在這裏,道理便在這裏。從 古聖賢,只是要理會 這箇物事。保養得這箇在,那事不從 這裏做出!」宇。
「富與貴,貧與賤」,方是就至粗處說。後面「無終食之間違仁」,與「造次、顛沛必於是」,方說得來 細密。然先不立得這箇至粗底根腳,則後面許多細密工夫更無安頓處,人更無可得說。須是先能於富貴不處,貧賤不去,立得這箇粗底根腳了,方可說上至細處去。若見利則趨,見便則奪,這粗上不曾立得定,更說箇甚麼!正如「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」,與「貧而樂 ,富而好禮」相似。若未能無諂無驕,如何說得樂 與好禮!卻是先就粗處說上細上去。僩。
「富貴貧賤,不處不去,此一節,且說箇粗底,方是箇君子皮殼 ,裏面更多有事在。然先會 做這事,方始能不去其仁。既把得定,然後存養之功自此漸漸加密。夔孫錄此下云:「然必先『無終食違仁』,然後『造次、顛沛必於是』。」如孟子言『善、利之間』,須從『 間』字上看。但孟子之言勇決,孔子之言詳緩,學者須就這上著力。今學者都不濟 事,才略略有些利害,便一齊放倒了!某嘗向朋友說,須是就這上立得腳住,方是離得泥水。若不如此,則是在泥裏行,才要出,又墮在泥裏去。縱說得道理,也沒安頓處。如大學所謂『誠其意者,毋自欺也』。毋自欺有多少事,他卻只就『小人閒居為 不善,見君子而後厭然,揜其不善而著其善』處說。為 甚先要去了這箇?蓋不切,則磋無所施;不琢,則磨無所措矣。」又曰:「『審富貴』,是義;『安貧賤』,是命。」賜。
不以道得富貴不處,不以道得貧賤不去,是說處這事。「君子去仁,惡 乎成名」,是主宰處。終食、造次、顛沛,是操存處。李先生說得好。端。
問「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」一章。曰:「如孔子言此,便是自平居時說到那造次、顛沛之際。如孟子說義重於生處,卻又說急處有打得過時,如閒居時卻有照管不到處,或失之。」燾。
周李卿問造次之義。曰:「杜預謂,『造次之期,言草草不成禮也』,便是此意。左傳 謂,『過信為 次』,亦只是苟且不為 久計之意。」義剛。
蜚卿問:「注云:『取舍之分明,然後存養之功密;存養之功密,則取舍之分益明。』如何?」曰:「此言內 外大小皆當理會 。外若不謹細行,則內 何以為 田地根本。內 雖有田地根本,而外行不謹,則亦為 之搖奪。如世間固有小廉曲謹,而臨大節無可取者,亦有外面界辨分明,而內 守不固者。」可學。
問:「明道云:『不以其道得之富貴,如患得之。』文義如何?」曰:「『如患得之』,是患不得之,將 此『得』字解上『得』字。」必大。集義。
我未見好仁者章
問:「好仁即便會 惡 不仁,惡 不仁便會 好仁,今並言如何?」曰:「固是好仁能惡 不仁。然有一般天資寬厚溫 和底人,好仁之意較多,惡 不仁之意較少;一般天資剛毅奮發底人,惡 不仁之意較多,好仁之意較少。『好仁者,無以尚之。惡 不仁,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』。這個便是好惡 樣 子。」問:「此處以成德而言,便是顏子『得一善拳拳服膺』,曾子『任重而道遠』與啟 手足處,是這地位否?」曰:「然。」
「好仁者,自是那一等天資純粹底人,亦其真知仁之可好而實好之,故視天下之物無以尚乎此。惡 不仁者,又是那一等天資耿介底人,亦其真知不仁之可惡 而實惡 之,故凡不仁之事,不使毫髮加諸己。若好仁而有以尚之,這便不是真好;惡 不仁而未免有所不當為 ,這便不是真惡 。然好仁者於不仁非不惡 ,終是好底意思多;惡 不仁者於仁非不好,終是惡 底意思重。好仁,非顏曾未易言。惡 不仁,恐伯夷叔齊方始當得。
問此一章。曰:「好仁者與惡 不仁者雖略有輕重,然惡 不仁者到得『不使不仁加乎其身』,便亦是仁了。二者以資稟言之,其寬弘靜重者,便是好仁底人;其剛毅特立者,便是惡 不仁底人。」時舉曰:「利仁者即是好仁者否?」曰:「好仁,惡 不仁,皆利仁者之事。」時舉曰:「『蓋有之矣,我未之見也』,是言未見用力底人,還是未見用力而力不足之人?」曰:「此意,聖人只是言其用力者之難得。用力於好者固未之見,到資稟昏弱欲進而不能者,亦未之見,可見用力者難得也。」
問:「好仁、惡 不仁,是有優劣否?」曰:「略有之。好仁者,自有一般人資質較寬和溫 厚;惡 不仁者,自是有一般人資稟較剛果決裂,然而皆可謂之成德。橫渠言『好仁、惡 不仁,只是一人』,說得亦好,但不合。聖人言兩 『者』字,必竟是言兩 人也。」
問:「好仁、惡 不仁,有輕重否?」曰:「也微有些輕重。好仁,是他資質寬厚和重;惡 不仁,是剛毅方正。好仁,則於仁與禮上多些;惡 不仁,則於義與智上多些。好仁,只知有仁,而不見那不仁來 害他;惡 不仁,是曾得知這病痛,惟恐來 害他。略與『安行、強行』相似。好仁,是康強底人,平生未嘗病,亦不知有病痛;惡 不仁,是曾被病害,知得病源,惟恐病來 侵著。惡 不仁終是兩 件,好仁卻渾淪了。學者未能好仁,且從惡 不仁上做將 去,庶幾 堅 實。」僩。
問:「好仁者如顏子,惡 不仁者似孟子否?」曰:「好仁者與惡 不仁者本無優劣,只是他兩 箇資質如此。好仁底人,是箇溫 柔寬厚底資質,只見得好仁處好,不甚嫌那不仁底,他只見得好仁路上熟。惡 不仁者,便是箇剛勁 峭直底資質,心裏真箇是惡 那不仁底事。好仁底較強些子,然好仁而未至,卻不及那惡 不仁之切底。蓋惡 不仁底真是壁立千仞,滴水滴凍 ,做得事成!」僩。
「好仁、惡 不仁,只是利仁事,卻有此二等,然亦無大優劣。只是好仁者是資性渾厚底,惡 不仁者是資性剛毅底;好仁者惻 隱之心較多,惡 不仁者羞惡 之心較多。聖人之意,謂我未見好仁、惡 不仁者。」又從 而自解之曰:「我意所謂好仁者,須是『無以尚之』;所謂惡 不仁者,須是『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』。是好之篤,惡 之切,如此等人,不是說那略略恁地好仁、惡 不仁底。」又曰:「伯夷是惡 不仁底,柳下惠是好仁底,也無大故優劣。」夔孫。
因論「好仁、惡 不仁」,曰:「此亦以資質而言。蓋有一等人,只知好仁,更不管惡 不仁事;一等人專是 惡 不仁意思多,然其『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』,則所為 必無不仁矣。然畢竟好仁者終是較得便宜,緣他只低著頭自去做了。惡 不仁者卻露些圭角芒刃,得人嫌在。如顏子明道是好仁,孟子伊川是惡 不仁;康節近於好仁,橫渠是惡 不仁。」燾。
問:「好仁、惡 不仁,莫只是一樣 人否?」曰:「把做一樣 說也得,把做兩 樣 看也得。也有那好仁底人,也有那惡 不仁底人。如伯夷便是惡 不仁底,柳下惠便是好仁底。」因言:「此數 段,皆是緊要處,須是把做箇題目,只管去尋 始得。尋 來 尋 去,將 久自解有悟。如喫 物事,味味皆好,卻須知道那一般最好,其所以好是如何,方是。」義剛。
「好仁者無以尚之」,言好之深,而莫有能變易之者。「惡 不仁者不使加乎其身」,言惡 之篤,而不使不仁之事加於己。此與「如好好色,如惡 惡 臭」,皆是自己上事。非是專 言好人之仁,惡 他人之不仁也。端蒙。
「『好仁者無以尚之』,只是將 無以加之來 說,此與『惡 不仁』一段相對 。既是好仁,便知得其他無以加此。若是說我好仁,又卻好財、好色,物皆有好,便是不曾好仁。若果是好仁,便須天下之物皆無以過之。亦有解作無一物可以易其所好者。蓋只是好仁一件,方可謂之好仁,所以言『我未見好仁者』。」徐元震問:「惡 不仁如何?」曰:「只謂惡 不仁,本不是仁。只『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』,便是仁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