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孫丑上之下
以力假仁章彝叟問:「『行仁』與『假仁』如何?」曰:「公且道如何是『行仁、假仁』?」曰:「莫是誠與不誠否?」曰:「這箇自分曉 ,不須問得。如『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』處卻好問。如行仁,便自仁中行出,皆仁之德。若假仁,便是恃其甲兵之強,財賦之多,足以欺人,是假仁之名以欺其眾,非有仁之實也。故下文言『伯必有大國 』,其言可見。」又曰:「成湯 東征西怨,南征北怨,皆是拯民於水火之中,此是行仁也。齊桓公時,周室微弱,夷狄強大,桓公攘夷狄,尊王室,『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』。這只是仁之功,終無拯民塗炭之心,謂之『行仁』則不可。」卓。
問「以力假仁」,「以德行仁」。曰:「『以力假仁』,仁與力是兩 箇;『以德行仁』,仁便是德,德便是仁。」問「霸」字之義。曰:「霸即伯也,漢書 引『哉生魄』作『哉生霸』,古者『霸、伯、魄』三字通用。」夔孫。
「以德行仁者王」。所謂德者,非止謂有救民於水火之誠心。這「德」字又說得闊,是自己身上事都做得是,無一不備 了,所以行出去便是仁。僩。
問「以德行仁者王」。曰:「且如成湯 『不邇聲色,不殖貨利;德懋懋官,功懋懋賞;用人惟己,改過不吝;克寬克仁,彰信兆民』。是先有前面底,方能『彰信兆民』,『救民於水火之中』。若無前面底,雖欲『救民於水火之中』,不可得也。武王『亶聰明,作元后』,是亶聰明,方能作元后,『救民於水火之中』。若無這亶聰明,雖欲救民,其道何由?」燾。
仁則榮章
「仁則榮,不仁則辱」。此亦只是為 下等人言。若是上等人,他豈以榮辱之故而後行仁哉?伊川易傳 比彖辭有云:「以聖人之心言之,固至誠求天下之比,以安民也。以後王之私言之,不求下民之附,則危亡至矣。」蓋且得他畏危亡之禍,而求所以比附其民,猶勝 於全不顧者,政此謂也。僩。
尊賢使能章「市廛而不征」。問:「此市在何處?」曰:「此都邑之市。人君國 都如井田樣 ,畫為 九區:面朝背市,左祖右社,中間一區,則君之宮室。宮室前一區為 外朝,凡朝會 藏庫 之屬 皆在焉。後一區為 市,市四面有門,每日市門開,則商賈百物皆入焉。賦其廛者,謂收其市地錢,如今民間之舖面錢。蓋逐末者多,則賦其廛以抑之;少則不廛,而但治以市官之法,所以招徠 之也。市官之法,如周禮司市平物價,治爭訟,譏察異服異言之類。市中惟民乃得入,凡公卿大夫有爵位及士者皆不得入,入則有罰。如『國 君過市,則刑人赦;夫人過市,則罰一幕;世子過市,則罰一欒 ;命夫、命婦過市,則罰一蓋、帷』之類。左右各三區,皆民所居。而外朝一區,左則宗廟,右則社稷在焉。此國 君都邑規模之大概也。」僩。
或問:「『法而不廛』,謂治以市官之法,如何是市官之法?」曰:「周禮自有,如司市之屬 平價,治爭訟,謹權 量等事,皆其法也。」又問:「市,廛而不征,法而不廛。」曰:「『市,廛而不征』,謂使居市之廛者,各出廛賦若干,如今人賃舖面相似,更不征稅其所貨之物。『法而不廛』,則但治之以市官之法而已,雖廛賦亦不取之也。」又問:「『古之為 市者,以其所有,易其所無者,有司者治之耳。』此便是市官之法否?」曰:「然。如漢之獄市、軍市之類,皆是古之遺制。蓋自有一箇所在以為 市,其中自有許多事。」廣。
「『市,廛而不征,法而不廛』,伊川之說如何?」曰:「伊川之說不可曉 。橫渠作二法,其說卻似分明。」謨。
問:「『廛無夫里之布』。周禮:『宅不毛者有里布,民無職事,出夫家之征。』鄭氏謂宅不種桑麻者,罰之,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。不知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是如何?」曰:「亦不可考。」又問:「鄭氏謂民無常業者,罰之,使出一夫百畝之稅,一家力役之征。如何罰得恁地重?」曰:「後世之法與此正相反,農民賦稅丁錢卻重,而遊手浮浪之民,泰然都不管他。」因說:「浙間農民丁錢之重,民之彫 困,不可開眼!」至。
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
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」者,是得天地生物之心為 心也。蓋無天地生物之心,則沒這身。才有這血氣 之身,便具天地生物之心矣。燾。
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」。人皆自和氣 中生。天地生人物,須是和氣 方生。要生這人,便是氣 和,然後能生。人自和氣 中生,所以有不忍人之心。
「天地以生物為 心」。天包著地,別無所作為 ,只是生物而已。?古?今,生生不窮。人物則得此生物之心以為 心,所以箇箇肖他,本不須說以生物為 心。緣做箇語句難做,著箇以生物為 心。僩。
問:「天地以生物為 心,而所生之物,因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 心,所以『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』。」曰:「天地生物,自是溫 暖和煦,這箇便是仁。所以人物得之,無不有慈愛 惻 怛之心。」又曰:「人物皆得此理,只緣他上面一箇母子如此,所以生物無不肖他。」又曰:「心如界方,一面青,一面赤,一面白,一面黑。青屬 東方,仁也;赤屬 南方,禮也;白屬 西方,義也;黑屬 北方,智也。又如寅卯辰屬 東方,為 春;巳午未屬 南方,為 夏;申酉戌屬 西方,為 秋;亥子丑屬 北方,為 冬。寅卯辰是萬物初生時,是那生氣 方發,這便是仁。至巳午未,則萬物長茂,只是那生氣 發得來 盛。及至申酉戌,則那生氣 到此生得來 充足無餘,那物事只有許多限量,生滿了更生去不得,須用收斂 。所以秋訓揫。揫,斂 也,揫斂 箇什麼?只是生氣 到這裏都揫斂 耳。若更生去,則無合殺 矣。及至亥子丑屬 冬。冬,終也;終,藏也。生氣 到此都終藏了,然那生底氣 早是在裏面發動 了,可以見生氣 之不息也,所以說『復 ,見天地之心』也。」胡泳。
「『天地以生物為 心』。譬如甄蒸飯,氣 從 下面滾到上面,又滾下,只管在裏面滾,便蒸得熟。天地只是包許多氣 在這裏無出處,滾一番,便生一番物。他別無勾當,只是生物,不似人便有許多應 接。所謂為 心者,豈是切切然去做,如云『天命之,豈諄諄然命之』也?但如磨子相似,只管磨出這物事。人便是小胞,天地是大胞。人首圓象天,足方象地,中間虛包許多生氣 ,自是惻 隱;不是為 見人我一理後,方有此惻 隱。而今便教單 獨只有一箇人,也自有這惻 隱。若謂見人我一理而後有之,便是兩 人相夾在這裏,方有惻 隱,則是仁在外,非由內 也。且如乍見孺子入井時有惻 隱,若見他人入井時,也須自有惻 隱在。」池錄作:「若未見孺子入井,亦自是惻 隱。」問:「怵惕,莫是動 處?因怵惕而後惻 隱否?」曰:「不知 孟子 (《朱子语类》人物)怎生尋得 這四箇字恁地好!」夔孫。
孟子「赤子入井」章,間架闊,須恁地看。夔孫。
說仁,只看孺子將 入井時,尤好體認。季札。
問:「如何是『發之人心而不可已』?」曰:「見孺子將 入井,惻 隱之心便發出來 ,如何已得!此樣 說話,孟子說得極分明。世間事若出於人力安排底,便已得;若已不得底,便是自然底。」祖道。
方其乍見孺子入井時,也著腳手不得。縱有許多私意,要譽鄉黨之類,也未暇思量到。但更遲霎時,則了不得也。是非、辭遜、羞惡 ,雖是與惻 隱並說,但此三者皆自惻 隱中發出來 。因有惻 隱後,方有此三者。惻隱比三者又較大得些子。義剛。
「非惡 其聲」,非惡 其有不救孺子之惡 聲也。升卿。
問:「惡 其聲而然,何為 不可?」曰:「惡 其聲,已是有些計較。乍見而惻 隱,天理之所發見,而無所計較也。惡 其聲之念一形,則出於人欲矣。人欲隱於天理之中,其幾 甚微,學者所宜體察。」燾。
或問:「非內 交、要譽、惡 其聲,而怵惕惻 隱形焉,是其中心不忍之實也。若內 交、要譽、惡 其聲之類一毫萌焉,則為 私欲蔽其本心矣。據 南軒如此說,集注卻不如此說。」曰:「這當作兩 截看。初且將 大界限看,且分別一箇義利了,卻細看。初看,惻 隱便是仁,若恁地殘賊,便是不仁;羞惡 是義,若無廉恥便是不義;辭遜是禮,若恁地爭奪,便是無禮;是非是知,若恁地顛顛倒倒,便是不知。且恁地看了,又卻於惻 隱、羞惡上 面看。有是出於至誠如此底,有不是出於本來 善心底。」賀孫。
先生問節曰:「孺子入井,如何不推得羞惡 之類出來 ,只推得惻 隱出來 ?」節應 曰:「節以為 當他出來。 」曰:「是從 這一路子去感得他出來 。」節。
如孺子入井,如何不推得其他底出來 ,只推得惻隱之心出來 ?蓋理各有路。如做得穿窬底事,如何令人不羞惡 !偶遇一人衣冠而揖我,我便亦揖他,如何不恭敬!事有是非,必辨別其是非。試看是甚麼去感得他何處,一般出來 。節。
孟子論「乍見孺子將 入於井,怵惕惻 隱」一段,如何說得如此好?只是平平地說去,自是好。而今人做作說一片,只是不如他。又曰:「怵惕、惻 隱、羞惡 ,都是道理自然如此,不是安排。合下制這『仁』字,纔是那傷 害底事,便自然惻 隱。合下制這『義』字,纔見那不好底事,便自然羞惡 。這仁與義,都在那惻 隱、羞惡 之先。未有那惻 隱底事時,已先有那愛底 心了;未有那羞惡 底事時,已先有那斷 制裁割底心了。」又曰:「日用應 接動 靜之間,這箇道理從 這裏迸將出 去。如箇寶塔,那毫光都從 四面迸出去。」僩。
或問「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」。曰:「此身軀殼 謂之腔子。而今人滿身知痛處可見。」銖。池錄作:「疾痛痾癢,舉切吾身,何處不有!」
問「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」。曰:「此身軀殼 謂之腔子。能於此身知有痛,便見於應 接,方知有箇是與不是。」季札。
問:「『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。』只是此心常存,纔有一分私意,便闕了他一分。」曰:「只是滿這箇軀殼 ,都是惻 隱之心。纔築著,便是這箇物事出來 ,大感則大應 ,小感則小應 。恰似大段痛傷 固是痛,只如針子略挑些血出,也便痛。故日用所當應 接,更無些子間隔。癢痾疾痛,莫不相關。纔是有些子不通,便是被些私意隔了。」賀孫。
問:「『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』,或以為 京師市語:『食飽時心動 。』」呂 子約云。曰:「不然,此是為 『動 』字所拘。腔子,身裏也,言滿身裏皆惻 隱之心。心在腔子裏,亦如云心只是在身裏。」問:「心所發處不一,便說惻 隱,如何?」曰:「惻隱之心,渾身皆是,無處不發。如見赤子有惻 隱之心,見一蟻子亦豈無此心!」可學。
問:「如何是『滿腔子皆惻 隱之心』?」曰:「腔,只是此身裏虛處。」問:「莫是人生來 惻 隱之心具足否?」曰:「如今也恁地看。事有箇不穩處,便自覺不穩,這便是惻 隱之心。林擇 之嘗說:『人七尺之軀,一箇針劄著便痛。』」問:「吾身固如此,處事物亦然否?」曰:「此心應 物不窮。若事事物物常是這箇心,便是仁。若有一事不如此,便是這一處不仁了。」問:「本心依舊在否?」曰:「如今未要理會 在不在。論著理來 ,他自是在那裏。只是這一處不恁地,便是這一處不在了。如『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』。忽然有一鄉人自不服化,稱王稱伯,便是這一處無君,君也只在那裏,然而他靠不得。不可道是天理只在那裏,自家這私欲放行不妨。王信伯在館中,范伯達問:『人須是天下物物皆歸吾仁?』王指?櫺 問范曰:『此?還歸仁否?』范默然。某見之,當答曰:『此?不歸仁,何故不打壞 了?』如人處事,但箇箇處得是,便是事事歸仁。且如?也要糊得在那裏教好,不成沒巴鼻打壞 了!」問:「『仁者以萬物為 一體』,如事至物來 ,皆有以處之。如事物未至,不可得而體者,如何?」曰:「只是不在這裏。然此理也在這裏,若來 時,便以此處之。」榦。
問:「『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』,如何是滿腔子?」曰:「滿腔子,是只在這軀殼 裏,『腔子』乃洛中俗語。」又問:「惻 隱之心,固是人心之懿,因物感而發見處。前輩令以此操而存之,充而達之。不知如何要常存得此心?」曰:「此心因物方感得出來 ,如何強要尋討出?此心常存在這裏,只是因感時識得此體。平時敬以存之,久久會 熟。善端發處,益見得分曉 ,則存養之功益有所施矣。」又問:「要惻 隱之心常存,莫只是要得此心常有發生意否?」曰:「四端中,羞惡 、辭讓、是非亦因事而發爾。此心未當起羞惡 之時,而強要憎惡那 人,便不可。如惻 隱,亦因有感而始見,欲強安排教如此,也不得。如天之四時,亦因發見處見得。欲於冬時要尋 討箇春出來 ,不知如何尋 。到那陽氣 發生萬物處,方見得是春耳。學者但要識得此心,存主在敬,四端漸會 擴充矣。」宇。
「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」。不特是惻 隱之心,滿腔子是羞惡 之心,滿腔子是辭遜之心,滿腔子是是非之心。彌滿充實,都無空闕處。「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」,如將 刀割著固是痛,若將 針劄著也痛,如爛打一頓,固是痛,便輕掐一下,也痛,此類可見。僩。
「『滿腔子是惻 隱之心』,腔子,猶言●郭,此是方言,指盈於人身而言。」因論「方言難曉 ,如橫渠語錄是呂 與叔諸公隨日編者,多陝西方言,全有不可曉者 。」